精神病人是什么样的？

似乎一半的影视作品里，他们都是疯疯癫癫，激动易怒。而另一半的影视作品又把他们塑造成拥有悲切身世，常人不能理解却富有魅力的形象。但在大多数普通人眼里，精神病人往往危险而难以沟通。

L，就是一个将之揉杂的存在。

初见时，他冒冒失失跑到护士站，指着自己湿掉的裤子，手舞足蹈，叨叨半天却说不清楚需求，一脸痴傻，也不敢直视我的眼睛。

第一次偶然和他聊天的时候，他一个劲地问我看过什么电视，努力地想和我构建共同话题。我这时没有准备，只能顺着他的话，即使没看过，也会应和上几句。

刚入院的L，似乎立刻就把我这个主动向他打招呼的人当作了朋友。最后他提到《甄嬛传》，说自己的处境就像剧里前期的安陵容，我意识到——他这一刻试图在向我敞开心扉。

回到护士站，我打开了L的病历——十年的病史，期间反复发作，住院。

下班后我又上网搜索“安陵容”，这个美丽的姑娘因家境清贫受尽了冷落、欺压，在皇宫里孤立无援。

看到这些，我竟一点也不吃惊，反倒有种果然如此的感慨。出现精神问题的人，大抵都有些不开心的往事，压积久了，便在某一天突然爆发。

第二次找他聊天，我做足了准备。

他说他上学时被后桌欺负，猜拳输了就打他，甚至拿针刺他。他想求助，却因为种种原因只能暗自忍受。

然后在十年前普通的一天，因为父母老师的几句数落，他突然就发病了。先是兴奋话多，见人就借钱，几天之后又变得不言不语。

我问他和家里人关系好不好，他傻呵呵地笑，说：“我就和我姐好，但她有男朋友了，不住在家。”

我又问为什么和父母关系不好。他左右看了看，用手遮着嘴小声说：“我爸那个，外遇。”说完又笑了。

他说他不想出院，家里就是一个人，没意思。虽然有个小卖铺给他守着，但也没什么事做。

他在一个人时会和墙壁聊天，有时候觉得身边有另一个自己，陪他说话，那个人和他一模一样，即使不用嘴说也能明白他的意思。

这简直像给自己塑造了一个虚拟而完美的灵魂伴侣。

后来老师又找我一起跟他聊了几次，他依旧知无不言，但全程用左手遮住半边脸，右手不停地来回摆弄一个梨子，时不时咬一口，眼神闪烁，脸上一直挂着傻傻的笑。

“用几个词形容一下你自己。”老师问他。

L思考片刻，说：“内向，嗯，沉默，还有腼腆。”

这真是出乎我意料的答案！

在我看来他现在是很兴奋的，诊断也是双相情感障碍躁狂发作。如果不是和他聊天，我应该永远不会知道他内心的自己是内向的。

L是非常敏感细腻的人，他看起来糊涂不清，其实心里都是清楚的。

有一次，我独自守病人做物理治疗，上午入院的新病人不肯睡午觉，硬要坐在物理治疗的小房间里，L作为新病人的新朋友一起进来了。

新病人不言不语，左手握住右手手腕，右手用力握拳，整个手臂都抖起来。我以为他是抽搐了，便问他是不是不舒服，谁知他用可怕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我。

我脑子里瞬间闪过“攻击行为前奏”这个词语，表情不变，眼神却不自觉移开，心里不知所措。

L看破了我的紧张，默默站到我前面挡住了新病人的视线。

或许是因为这一瞬间的感动，此后无论如何我都无法对他产生恶感。

熟悉之后，他总是过来找我，要和我聊天。

他把我带到走廊的宣传栏前，指着上面的科普跟我描述他的症状。“思维迟缓”、“孤立无援”、“情绪低落”是他经常用到的词语。

有一次他突然指着“情绪低落”说觉得活着没意思，吓得我一个激灵。他连忙补充说因为白天一直没有人来探视，所以觉得家人抛弃了他，后面哥哥过来了，他就开心了。

他的愤怒很简单，开心也很简单。

不管L平时表现得多么亢奋，多管闲事，某些时候甚至有点讨人嫌，我总觉得他就是一个非常孤独的、想交朋友却不知道如何表达的小孩。

起初我看他总是独自一人抱着书在病区里穿梭，便鼓励他主动去交几个朋友。

“他们都不理我。”L说：“我和他们聊不到一块。”

我想帮助他，又感觉到自己的无能为力，不知道如何正确地引导他。但他也有让人惊喜的小聪明。

那天我又问：“最近交到朋友了吗？”

“嘿，还好。”L笑道：“我让我爸妈带了几包烟进来，分给他们几根，他们就会跟我说话了。”

他自己却并不抽烟。

入院的第三周，L从PICU转到了普通病房，意味着他离出院更进一步，我由衷为他感到高兴。我向他道喜，他却说：“我不想出院。反正家里也只有我一个人。”

“那医院有什么好呢？”我问他。

他用手划了个大弧，理所当然地说：“医院有这么多人啊！”

我百感交集。

L，家里的生活或许不是那么美好，但只有出院你才能开始真正属于自己的生活。

精神病人到底是怎样的呢？